我知道现在的越野比赛从包装到内容都是很有国际范儿的,比如颁奖台的背景海报,里面不仅有国人,还有老外。
还比如领物处(也即起点处,就在青芝坞的桥头,巨大的拱门和赞助商的彩旗无论如何多不会允许你错过它)的大喇叭里放着Joy Division的love will tear us apart。这首歌描述了一位越野选手在途中不断与心魔斗争,最后抵抗住了退赛的念头,终于带着一身伤痛完赛的故事。歌词是这么唱的:
When routine bites hard and ambitions are low
当机械的重复让你感到痛苦,当你士气低落(要不退赛吧)
And resentment rides high but emotions won't grow
你感到胸中的怨恨,情绪却不再高涨(妈的为什么手贱报名啊)
And we're changing our ways, taking different roads
我们不断改变着路径,沿途变幻着风景(怎么还没到终点)
Love, love will tear us apart again
爱会再次将我们分离(下回真得不跑越野了)
边听着大喇叭里的歌,一边走到了检查强制装备的工作台前,心想,这个比赛的节奏很对。要是这首歌的名字改成pain will tear me apart就更好了。
在歌声中,我听到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在对另一名抱怨道:“……非得说我检查太较真,没必要。可强制装备不都在通告里写着吗,一个个清点也是对你们负责,你说是吧?既然来比赛了,这点自觉总该有的……”我很配合地打开包,把装备悉数拿出来给她看。接过冲锋衣她还很仔细地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否压胶,并在我向她演示头灯能正常打开的情况下告诉我还需一节备用电池。尽管我知道我用到头灯的几率极低,但还是由衷地敬佩她能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在规则面前妥协。之后的领物十分迅速,签字—上环—发GPS卡(
比赛前夜的睡眠总是易醒的,更何况除了大学时军训,已经很久没这么早起床了,睡梦中总有一种闹铃随时会响的压迫感。走出酒店时,外面还完全黑着,昏黄的路灯下零星地闪过一样和我疾步赶往玉泉的身影。
接驳车的起点设在浙大玉泉校区的大门口,从青芝坞的民宿走过来不过10分钟。车上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大家都闭着眼小憩。我掏出了面包和酸奶,小心地拆开包装,一边看着窗外减淡的夜色一边吃了起来。约莫过了40分钟,车子终于来到起跑点——风水洞停下。我走下车,立马便看到了那道穿过拱门前黑暗的光。黎明前的空气清冽、刺冷,让人急于想找一个能烤火的地方。而此时,台前的喇叭里传来了Dire Straits的Sultans of Swing:
You get a shiver in the dark
你在黑暗中发抖
It's raining in the park but meantime
公园里下着雨但此刻
South of the river you stop and you hold everything
你在河的南岸停下,伸手抓住
A
band is blowing
有一支乐队弹奏着南方的乡村音乐
You feel alright when you hear that music ring
听着听着,你感觉又缓过来了
嗯,这个比赛的节奏很对。我心里不禁再次感叹。感觉身体适应了山里的寒冷之后,我便开始寻找起了厕所。在黑暗里摸索了一圈,跟随着目标一致的脚步,我来到了一个公共厕所里。左手边是男厕所,长长的队伍一直从里面延伸至入口;右手边是女厕所,女选手们三三两两地出入其间,还不时地打趣道:“今天竟然轮到男人们排队了。”我无奈地加入到了男人的队列里,并不时地看着手表上数字的变化。外面的喇叭里传来了女总监的声音:“我们现在开始热身,大家跟着我们台上的这位**美女姐姐一起,拉
“这都还有半个小时呢,给10分钟拉伸就够了。”我前面的男选手嘀咕道。这时又有一个男选手来到我们队伍旁问道“你们都是在排队等着去小便吗?”“大便。小便哪用得着排队啊!”我前面的男选手大声答道,“嗨,小便这种事情外面草丛里解决就行了,你说是吧?”他望着我,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目光。
终于轮到我了。我与一位外国男选手打了个照面,并钻进了他之前蹲过的隔间。便池里还残留着他的遗迹,看得出虽然人种不同,我们的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正是在我解开裤子蹲下来的一刹那,在这个山脚有点冰冷的、风从屁股下吹过的、小小的隔间里,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这几个字的含义。
伴随着屋外震耳欲聋的热身指令,我也卸下了身体的最后一道负担,并精神抖擞地来到了台前,脱下外套塞到寄存袋子,交给了工作人员。而这个时候,喇叭里的音乐变成了bon jovi的It's My Life: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
这首歌不是唱给软蛋听的
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背弃信仰的人不配有默祷
I ain't gonna be just a face in the crowd
我不想成为一张大众脸
You're gonna hear my voice when I shout it out loud
听着,因为我要喊了:
It's my life
这是我的人生
It's now or never
要么现在,要么再见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
我不是唐僧,会长生不老
I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我只想趁还能蹦跶,好好活一把
这个比赛的节奏真的很对啊!随着女总监的倒数和牛玲声,我们终于越过了拱门,迈向了望不到尽头的台阶。
好了,我现在要说一段掏心窝子的话了,如果你是个台阶控,如果你是个人肉升降机,如果你对登山的兴趣远远大于跑步,那么你一定要来参加杭百,这里集中了西湖群山最精华的台阶,它会让你一边往上爬一边在你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往事,比如你在高中语文上学过的《挑山工》,比如你以前买过的那只怎么涨也涨不上去的股票,比如你妈得知你花钱来比赛后对你爸说的“吃饱了撑的”,比如周杰伦的那首《蜗牛》: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总有那么一刻我能尝到补给站的甜。
就这样被你征服 (除了口水,一切对你的赞美都是多余的)
喝下你藏好的毒(藏在皮里Q弹香糯的馅儿令人欲罢不能)
我的剧情已落幕(连着吃了5个,再迈开腿跑是不可能了)
我的爱恨已入土(对杭州的爱、对天梯的恨都烟消云散了)
在场的一位忙不迭地为我们拿包子的阿姨禁不止感叹:“今年的包子怎么那么受欢迎。去年是粥,每个人喝了一碗又一碗。今年换成包子了,粥都没有人要喝了。”
There's a feeling I get when I look to the west
当我朝西方看去,内心有了一种感觉
And my spirit is crying for leaving
我的灵魂哭喊着,让我退赛
In my thoughts I have seen rings of smoke through the trees
我看到树丛里有炊烟升起
And the voices of those who standing looking
还有内些那些驻足看着我的路人在对我说话
同时还据这位外国跑友反映,快爬到山顶时,他看到一名黑衣女子沿着天梯朝他走来,并对他说,如果他把自己那颗哭泣的灵魂交给她,她可以让他从山顶直接上去——踏上通往天堂的天梯。医生听完他的陈述后,开出的诊断书是“爬台阶过量导致的幻觉”。
我在爬向老焦山的山顶时,脑海里一直翻腾着这个故事。那个时候已经午后2点了,太阳在压抑了两个月之后,仿佛要在一天之内倾尽它所有的热量。难得的好天气,爬山的游客络绎不绝,而我则一直担心会有穿黑衣的女人从山顶走下来。
走出不远就看见屋外的花坛旁,一位尼姑正在和一个小女孩的父母告别。女孩的妈妈说:“快跟**法师再见。”女孩有些害羞地跟这位身穿素袍的法师说了声再见,后者开心地抱起了她,脸上露出了和普通人毫无二致的神情,“真乖。”她说。女孩的身体有些躲闪,可能她还不太习惯这个光着头的中年阿姨。
出家人有出家人的修行;而我们这种把跑步当成吃喝拉撒一样的人,何尝不也是在修行。我没有穿袈裟,没有剃光头,我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地摆动双腿,让自己的呼吸和灵魂沉下来,告诉自己:再难过去的槛,咬咬牙就过去了。而这种周末登山大会,跑累了终究还有肉包子慰藉,跑偏了还有GPS给你定位。接来下的路程还剩
我想起从西湖山下来时,还有一个女选手边下山边在手机上看着excel表,心中闪过一丝哀伤。但内心的哀伤没持续多久,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几计响亮的“哔——啵——”声,还没等我回过神,又是一连串的“卟——卟——卟”。在这安静的山里这几个连续的声音异常有爆炸性,我忍住了要转身的冲动,忍着脚底的疼痛,加快了向前的步伐。那个刚才还在电话里大声说着“解决不了”的大哥可真能放屁啊!而且为什么就我那么走运,能一饱耳福呢?
从北高峰下来,踩着巨大整齐的石阶,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夕阳的余晖照在那块熟悉的草坪上,那个熟悉的雕像背对着我(是的,我至今还没找到您那三个问题的答案),那些洋溢着青春的脸映照着晚霞的光彩。我在校园内志愿者的指引下,不顾右脚胫骨的疼痛(好像是胫骨筋膜伤了),小跑了起来,穿过玉泉的小南门,顺着下班的人流和车鸣,很快来到了青芝坞。不少人站在终点拱门前那条
是的,冲过了这条线,生活还得继续。我得找到老婆和女儿,填饱我们的肚子;我还要洗干净头发爬上桅杆,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
第二天一早离开青芝坞的住宿,经过比赛终点时,看到了百公里的两位选手携手冲向终点。身旁的老婆不禁感叹:“这群人真是疯了。”
走出不远,又看见一位百公里完赛的选手踉踉跄跄地从我身边经过,他身上透着一丝微弱的气息。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声,“恭喜完赛。”他可能轻声回了我一声,也可能没有理会我,我能体会此刻那种从精神到肉体巨大的枯竭感带来的无我境界。身旁的老婆又不禁感叹:“何必呢?为什么要把自己搞这么痛苦呢?你们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
向组委会提一点小建议:
做完热身,距离开跑还有20分钟。为了消磨这冗长的等待,女(老)总(板)监(娘)不停地跟大家开着玩笑:“这次跑步给我们的男女选手提供了多好的机会啊,想脱单的选手们可千万得抓住机会啊。(……)特别是跑百公里的男选手们,你们都是要晚上在山里过夜的,今天天气那么好,碰到身旁的女选手,你可以对她说,‘今晚的星星真好看啊’。但别就这样结束了,得再来一句,‘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咱们撩妹也得讲究技巧呀,对吧?(……)”
我知道像杭百这样的老牌赛事,在仪式感上做足功课,比如牛玲、比如灯光,比如音乐,比如终点夹道欢迎,为每一位冲刺选手拉线。但我总觉得开跑前不停地把比赛过程和撩妹、搭讪、找妹子联系在一起,不太符合这次比赛并没有婚介公司赞助的事实。更何况选手中不乏我这样的有妇之夫(或者有夫之妇),或者就是来专心比(吃)赛(喝)的严肃跑者,你让我老婆听到这样的话会作何感想?还会让我下次报名么?我觉得就像那些虔诚的基督徒在用餐前念上一段祈祷的祝文一样,赛事组织方也可以在起跑前两分钟念上一段最能代表越野精神的文字。比如——我只是比如哈——卜永仗法师曾在灵隐寺所做的一首偈子: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知道我是谁
假如你觉得我有点疯,那是因为我有点累
就请你给我个包子,再给我倒杯水
我有这双脚, 不需要越野鞋
我有这双手,不需要登山杖
砥砺手和脚,感受肩头的沉
我要这千山和万水,不留悔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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