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午夜,浩瀚的星空。山脚下破旧的茅屋前散发着昏暗的灯光,屋内的右侧整齐摆放了数十把折叠椅,另一侧的地面上躺满了人。阿泽(化名)在屋子中间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十分认真地为那些昏睡在地上的人们掩盖毛毯。“加油,注意安全!”屋外传来了同伴的声音,阿泽连忙走到屋外,目送了又一个消失在黑暗中的勇士。
比赛到现在进行了约33个小时,深度的疲劳和困倦考验着依然拼搏在赛道上的每一个选手,同时也在折磨着大家的灵魂。这个深夜注定是怀疑人生的循环播放,途中将会有无数个放弃的理由出现在眼前,这些个理由就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水猛兽,妄图熄灭大家胸中的那团火焰。小德和山哥就是在这样一个夜里靠着强烈的信念数次点燃火焰,毅然向前,无惧无退。而此时,另一个人却成了一个丢了火柴的孩子,找不到再次燃烧的道具,万念俱灰,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冰冷的水泥地,污浊的空气,满是泥巴的跑鞋。狭窄的防潮垫上蜷缩着一名黑衣黄裤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冷很冷,身上裹了4条毛毯也没能阻止他发抖;他看起来很忧伤很惆怅,虽然闭着双眼,但是眉头紧锁,时不时的还左右摇头。阿泽再一次回到屋内,悄悄的打量着这个刚刚从山上返回来的选手。
让他产生好奇的有两点:一是他是所有选手中唯一一个出站后不久又独自折返回CP11的人;二是他的衣着厚度指数比其他选手要多得多得多,但他却是一副即将失温的模样。回想起他再次回到站内时说“我很不舒服,我怕到山里万一出问题,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所以返回来调整一下再走。”这应该是阿泽多次充当志愿者以来,第一次见到对自己如此负责任的选手。为他掩盖了一下毛毯后,回身嘱咐了同伴“重点注意一下他,如果他醒来后状况还是不好,就尽量劝他退赛。”说罢就转身回到屋外的帐篷下,继续为已经进站的选手们服务。
皎洁的月光透过没有门的垭口洒在灰色的地面上,柔和,恬静。随着月光悄悄进屋的还有那沁人心扉的丝丝阴凉,刺骨,决绝。当再次醒来时,已是凌晨3点钟,不知不觉间已经昏睡了近3个小时。身边倒地睡觉的选手比刚刚多了很多,屋内充满了沉重的呼吸声和打鼾声。一双接一双狼狈的鞋子,一只又一只恶臭的脚,这简直就是难民集中营,仿佛随时可以爆发瘟疫。
我躺在防潮垫上,四肢冰凉,我观察着四周,寻觅着一个能够避风的角落,因为刚才睡在屋子的正中央,被突来的凉风冻醒了。这种感觉太难受了,能清晰的闻到自己的身体发出的臭味,当脱离4条毛毯的被窝时,整个人如同被剃了毛的羔羊,冷到瞬间颤抖,无法直立。
我尝试着用跪爬的姿势,一只手拖拽着防潮垫,一只手撑着地面,艰难的向角落挪去。“你醒啦,调整得怎么样?要不要退赛?”一名披着毛毯,戴着眼镜的志愿者进来质问着我。我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倒头装睡。见我没有回答,他随即调转方向,叫醒了事先约好了时间被叫醒的选手。
我把头藏在毛毯下,偷偷的看着那个被叫醒的人迅速起身,简单收拾后,立刻启程,没有丝毫犹豫。
我也想像他那样做,于是我尝试着背上水袋包,但是当毛毯再次离开身体时,那股寒意再次袭来,我害怕极了,所以再次蜷缩在毛毯里,盘算着所剩不多的时间,也剖析着此刻自己脑海中的真实画面。然后,再次入睡……
人世间无论快乐还是痛苦都有完结的那一刻,我们生来就具备了终结一切的权利,在终结之前,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借口,一个理由,一个足够撼动过往的爆发点。
所以,当小德催促着我起床上路,山哥那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干”时,我的内心就有一个抵抗的恶魔在预谋着。离开CP11后不远处的山腰间,我停下脚步对着小德和山哥说“歇会儿,歇会儿”二人很默契的守在我的身旁,那一刻我觉得我不行了,我想吐,胃液在加速分泌,达到了一个即将爆缸的状态,所有的东西都卡到了嗓子眼儿,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吐它个地老天荒。
又向上爬了一段路,我又是难以忍受的对他们说“歇会儿,歇会儿”这一次我觉得我很冷,看着依然穿着短裤的小德,再看一下长裤长袖子加外套的自己,我突然觉得一定是最近参赛太密集,身体出了未曾发觉的故障,导致现在异于常人的冷。
我需要太阳,我需要光,我不想再跟黑夜作伴,我不想……“歇会儿,歇会儿”第三次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诉求。“掌柜,不然你回CP11再睡一会吧,现在状态这么不好,这段路那么长,万一到了山顶再出状况可就麻烦了。”小德给出了一个完美的契机。三盏头灯在山腰间僵持了约5分钟,六目对视,了无声息。随后只见其中两盏灯缓慢继续向上,另外一盏却是逆行而下,恶魔撬开了那扇门,诱惑着白光的主人迈进永夜。
“退赛吗,退赛吗?”志愿者这一次大张旗鼓的走进屋子吆喝着,像极了早市叫卖的商贩。我再一次从昏睡中觉醒。身边依然躺了很多人,外面依旧是黑色的天空,不见太阳的踪影。我悄悄的拿出了手机,打开赛事追踪,看了一下小德和山哥的位置。
果然,他们已经到达CP12,按照分手前的约定,我应该尽快上路了,不然就不能携手撞线了。于是,我努力的站起身来,活动着冰冷的身躯,尽量让它快一些热起来。我强忍着脚底板传来的钻心剧痛,穿上了那双已经伤痕累累的wings,我要去最危险的地方去享受本就属于我的修行,我要坚持最初的梦想去往最高的山峰,粉碎那些懦弱与慵懒。我要……
咳咳咳…呃!梦醒了,梦中的梦是那么的真实,梦中的自己是那么的坚贞,梦中的一切都是天使的恩赐。而梦醒时分,天使不见了,恶魔却依然萦绕耳旁。
“兄弟,你没事儿吧?冷不冷?要不要我再给你拿条毛毯?”一名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工作人员充满关切的询问着满头冷汗的我。
这种感觉太煎熬了,我想离开这温暖的被窝,但是又充满不舍,我想站起身来,沿着山哥和小德的足迹去与之汇合,但是又觉得左腿膝盖内侧剧痛无比,前路漫漫。
“你要是觉得状态不好,就退了吧,正好我现在回终点,可以直接带你回酒店。”红衣大哥再次说到。我双眼放光的看着这位大哥,满怀期待的希望他把这句话再重复一遍,只要他说得出,我就会立刻答应他,跟他走。“要不,你再休息一下,能到这的都不容易,还有36公里就到终点了。”说完后,红衣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去。
我就像是一个失去主张的孩子,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人能够拽我起来,也没有人肯带我一同离去,索性没心没肺的再一次睡去,直到太阳升起!
“如果你回去休息,一定要设个闹钟在3点前上路,不然怕是时间不够用。”小德在临分手之际嘱咐着我。“放心吧,我回去调整一下,一定会在终点之前跟你们再次相遇,你俩也一定坚持到底,千万别退。”这是我在临别之前为伙伴们贡献的最后一次打气。
赛道的逆行之旅充满了戏剧,在上来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走的好慢好慢,甚至觉得只是距离CP11仅有百米。而当真正付出脚步去反复践踏这段路时,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在一个转弯接着一个转弯的下降时,有一种莫名的迷失感,明明清晰可见的路标,却在这冗长的黑夜里愈发的凌乱。“加油,哥们!诶?你怎么往回走呢?”逆行的路上果然碰上了顺行者发出疑问。“加油,我把东西忘在补给站了,回去取一下。”我懦弱的编造了一个逆行的借口,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借口。我害怕会让他们觉得我是要回去退赛,我害怕他们再次对我说加油,羞愧难当!
几秒钟后,那人再次对我说“嘿,哥们,我的手套也忘在补给站了,能不能请你帮忙一起带上来,我们慢慢溜达在前面等你。”
这是我意想不到的请求,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就假装当做没听到,直到他重复到第二遍。“我还要回去等朋友,不一定什么时候才出站。”再一次用谎言圆了谎言,然后迅速的向下跑,都没再理会他接下来说了什么,只是觉得我要快点离开,再快点。
当再次返回到CP11时,站内的志愿者充满好奇的打量着我,并上前询问“你怎么返回来了?”“我不太舒服,有些想吐,我怕一会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所以回来调整一下再走。”我连忙跟志愿者解释到。“太好了,我们就喜欢你这样对自己负责的选手,快来,里面请,快休息一下,需要什么就喊我。”戴着眼镜的志愿者很热情的招呼着我。
躺在温暖的水泥地上,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稍事调整之后,我还将会是那个我,一往无前,无畏无惧。只是没想到,当太阳再次升起时,那个我,消失了!
越野跑是我这两年中最最喜爱的运动,除了享受大自然给予的自由,也享受探寻未知的好奇。在一条全新的赛道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遇见怎样的景色,那种视觉与心灵的完美碰撞驱使着我一次又一次的更新最好的自己。每当战胜困难,超越极限的时候,都会有一股甘甜回荡在心间。我喜欢越野跑,打心眼儿里觉得她可以诠释我骨子里所有想表达的一切。
喧闹的音乐,嘈杂的人群,道路两旁的车辆歪歪扭扭的停放着。我从冰冷的面包车上挪动到车外,夺目的太阳光令视觉短暂的失去的功能。这是我第一次以非人力的形式返回终点,没有观众的欢呼,也没有摄影师的拍照。当我举起右手遮住强光时,眼前出现了宝爸的身影。
这个男人当得知我退赛后,就一直守在终点等我回来。我用无所谓的态度掩盖了内心的苦楚,宝爸询问了我的状态后,提示我可以去拱门下拍照留念。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因为我觉得终点拱门已经不属于我。
在回酒店的途中,微信像炸了锅似的叫个不停。朋友们纷纷发来了善意的安慰和问询“啥也别想,吃了,睡了,再说!”老汪的安慰尤为独特,133公里处的抉择,像极了他三峡时139公里处的夭折,此刻他懂我,了然于心!
冰冷的山谷,无尽的黑夜,山脚下那束逆行的白光最终选择了一路逆行。白光的主人清晰的知道这是一条来路,尽管迷失了方向,但是却未曾停下脚步。那一刻他有问过自己“为什么”,答案是“累了,不想再向前。”我们总是在粉饰着退赛的理由,但是在所有坚持的面前,那都是华丽的借口。这个世界不需要内裤外穿,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更多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倒下后,依然能够站起来的小丑。
而是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要能看见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
并确信那些都是自己留下的印记,这才叫活着。
by——东野圭吾《变身》
THE END
【掌柜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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