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有矮矮的灌木
一些吹裂的石头
并不清晰透亮的远景
经常的风
和偶尔能撞见的风车机组

还没爬上山顶
就能听见风声
风比我们先到
或者说
它一直都在

如今我也到达山顶
稍作歇息
我在山上轻声细语
正如还在山脚下时

为什么在山顶轻声细语？因为我已筋疲力尽。从CP3上白岩到CP5跑马坪这段大上大下的防火道，特别是九洞尖折磨跟腱的垂直小路，几乎耗光了我大部分体力，唯一支撑我前进的动力就是要在日落前看到风车。

当我到达跑马坪时，高兴地几乎忽略了山顶的大风。此时最后一抹晚霞正渐渐消逝于天边，珊瑚女神——体力好的典型——还在CP点东蹦西跳着跟粉丝们合影，我这种跑渣只能在帐篷前咬着红糖馒头，默默换上冲锋衣和头灯。这是晚上18:40，不用掐指我也算得出来，剩下15公里，我还有5个多小时，完赛在望啊……

吃着馒头继续上路，一个被我超过的跑友在身后喊道：“走那么快干吗？来得及。”我说：“山顶好冷，快走暖暖身子。”刚跑进米筛浪CP点，搞了碗咸菜面坐下，就听到身后进站的女选手抱住志愿者开始痛哭：“没想到能在关门前赶到……”我暗暗一笑。跑下米筛浪，在一段公路赶上一对年轻情侣，男的说：“我还以为我们在最后呢，天黑了，一起走吧。”但我还跑得动，婉拒了他们，继续闷头上山。

事后想来，这四位62公里组的跑友，都太乐观了……当然我也一样，虽然我在继续拼命地赶，但在心底，我同样乐观以为胜利即将到来。直到过了垭口来到最后3公里处，噩梦开始了……

这是晚上10点多。我站在垭口，看着下面黑漆漆的山谷，手表显示已经60公里，累计爬升接近4200米，海拔……卧槽！海拔为什么还有900多米！！这个坡是竖着的么？一步一滑向下走，一开始我还在依靠头灯努力寻找落脚点，但没多久就发现无论踩在哪里都是滑，不是烂泥就是青苔，即使干处也是碎沙，一次屁摔后，想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结果手也滑…..半个小时的时间迅速地溜走，自己只下降了一百多米。山谷里没有风，湿度非常高，汗水化作蒸汽，模糊了眼镜又模糊了头灯，我的世界一片朦胧。渐渐地，我已经放弃了寻找落脚点，脚步完全随着本能向前挪动——反正往哪儿都是滑，全身的注意力集中在腰上，以期努力稳住身体，确保自己只滑不摔。零零星星几位百公里选手迅速超过我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我竖起耳朵想听到山下车口溪CP点也就是62公里终点的音乐声，我擦干眼镜上的水汽想看到山下依稀的灯光。但除了自己“通通”的心跳和不远处路标的反光条，再没有任何其他人类的声音和灯光。我仿佛沉入深海，而海底还不知在哪里。我开始咒骂、抱怨、如气球泄气，我开始疲软、困倦、彻底失去斗志，我一向自认为是个气定神闲的人，但此时却是负能量指数飙到最高点，要不是身悬荒岭，根本不可能弃赛，我肯定会一屁股坐下来…….

当我默不作声走过62公里终点线时，时间已经到了18小时零6分，我的沮丧无以复加，DNF！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句成语，我这辈子算是第一次深刻体会。直到凌晨时分坐在酒店浴室地上喝下一罐皮尔森啤酒，我的情绪才逐渐恢复到正常。轻声细语地，我对自己说：

括苍山，明年再来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