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飘绒雪轻轻拂过。
树林真可爱,既深又黑,
但我有许多诺言不能违背,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睡,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睡。” 1
这已经不是他头回参加这比赛了,去年他第一次来便获得100英里组的亚军,本来期待今年驾轻就熟可以再下一城,没想到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今年一开赛温度就高得不可思议,因为害怕出汗他一路脱衣也没法让身体冷下来,高温状况下雪道变得很软,要用尽力气才能前进,
赛前的气氛也不全是紧张焦虑,作为例行观光项目,比赛的头天选手们都会去观看Yukon Quest的出发时刻。和第二天YAU云淡风轻的开场画面相比,头天的气氛简直是热烈之极。每年大概20多支代表队,每队包括15名队员(14只雪橇犬和一个赶橇人),你能想象开赛前那些紧张忙乱的整队和兴奋难抑的吠叫是怎样的热烈景象吗?狗狗们可都是个顶个的长跑好手,从体重个头到脚掌的结构都是被严格挑选甄鉴过的。对于这些不会说话的队员,除了日常喂养和训练要科学管理,途中的补给和安排更是要格外细心谨慎,所以虽然体力上主要依赖狗,其实赶橇人任务格外艰巨。比赛中队伍们一般会选择1:1的前进方式(譬如5小时奔跑,5小时休息),比赛全程为1000英里,从育空的Whitehorse一直到阿拉斯加的Fairbanks,每年方向轮换。停留点和时间由选手们自行决定,但在中点Klondike必须作36小时的强制停留,供狗狗们休息和接受兽医检查。在路上受伤或体力不支的狗狗也会在沿途的补给站留下来,由驻守在那里兽医照顾直到比赛结束送还给主人。
2016 Yukon Quest出发时刻,by Julien Schroder
2016 Yukon Quest比赛中的雪橇犬和赶车人,by Julien Schroder
然而一场比赛又怎能和其与之相依的土地分得开呢?加拿大北方三区之一的育空位于加国西北方,西邻美国阿拉斯加州,因流经该地区的育空河而得名,而“育空”在当地原住语哥威迅语中就是大河的意思。这里矗立着
克鲁恩国家公园内的Kaskawulsh冰川,by Eric Volstad
加拿大最高峰洛根山,by Eric Volstad
1896年探矿人George Carmack在克朗代克河(Klondike River)流域发现金矿,消息传出后立即引起继美国加州之后的新一拨淘金狂潮。来自全球各地逾十万的淘金者从温哥华和西雅图两地出发,分海陆两道浩浩汤汤开进育空,相对海路的遥远漫长,大部分人选择了更直接的陆路,可这显然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当时正是酷寒的严冬,在零下五六十度的低温下翻山越岭,没有经验的淘金者们许多不是冻死就是饿死,甚至连同行的骡马和雪橇犬也不能幸免,一时饿殍遍野惨不忍睹。加拿大政府因此规定每个淘金者须带足一年口粮才能获准通行,可沉重的物资也拖缓了人们的前进速度,一到隘口就要来回搬运数趟才能翻越,好不容易终于下到平缓的河岸平原,等待他们的是已经渐渐开始消融的河冰,连人带车落入冰洞溺死的惨剧又开始轮番上演,这就是历史上那场著名的克朗代克淘金热(Klonike Gold Rush)。
然而还是有人存活了下来。尽管许多人的淘金梦碎,育空的采矿业仍然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快速发展,如今当选手们接近Dawson城的时候,还可以在沿途看到许多当年留下来的废弃矿场,甚至有的到今天仍在运作。即便有人当年一无所获,因无钱无力返乡,也在这里做着诸如铁路工人之类的工作留下来。男人和女人们就是凭着这样坚韧无畏的勇气,在这片北方的荒野之地上不可思议地生存繁衍下来。
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作为当年淘金热潮的中心,彼时纸醉金迷繁荣无限的Dawson城早已风光不在,重新回归到那个远离尘嚣的宁静北方小镇。1983年的一个风雪之夜里几个喝着啤酒的赶橇人脑洞大开想要举办一场沿育空河重走当年淘金者之路的狗拉雪橇赛,于是第二年初Yukon Quest就诞生了。那年共有26支队伍参赛,按规定每个队最多带12只狗且至少要有9只狗抵达终点才算完赛。由于经验不足人手不够,选手们一路上状况百出险象环生,然而最终仍然有20支队在16天内完成了比赛,来自阿拉斯加的Sonny Lindner 用时12天完赛获得了首届冠军。一晃又是30多年过去了,如今每年二月初Yukon Quest和YAU相伴举行,赛事规定也有了许多变化,然而源自最初的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勇气与力量却从未变过,那些来自北美大地深处的勇气与力量。
北极光下,雪橇犬们正在途中休息,by Whitney McLaren
来自卡尔加里的华裔Margaret Li是2013年YAU 100英里组的完赛者,我在那一年的Canadian Running越野特刊上读到她的故事。这姑娘胖乎乎的,怎么看都不像个超马选手,然而她却一步一步地完成了诸多高难度的超马赛。为了准备YAU,她头一年参加了北威斯康星的Tuscobia 75英里赛作适应练习,并为了拉那辆重达30磅的补给雪橇车在核心力量训练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她喜欢漫长超马赛道所给予自己的独特体验,她说育空北极超马是她最喜欢的赛事之一,最后用时41小时45分完成了当年这场比赛。
同一年在育空征战的亚裔除了Margaret还有来自台湾的陈彦博,他首次参加这比赛便选了430英里组,最后用时10天半第三个到达终点。他不是没崩溃过,夜里他在雪道上边走边对着摄像头哭“我很想家,我很想家人,然后几乎看不到任何人了,都只有自己一个,很孤单,都只有黑夜和头灯,啊SHIT!”比赛到第10夜,他在河口遇到暴风雪,零下53度里所有衣服都结了冰,只能在帐篷里瑟瑟发抖地等雪停……然而他还是挺过来了,到达终点Dawson城时他靠在手杖上泣不成声,那年他27岁,成为了第一个完成430英里全程的亚洲人,也是该距离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完赛者。
2013年YAU赛道上的陈彦博,by Montane/Martin Hartley
育空北极超马的赛道上,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冬季的育空是真正的荒野,切切实实巨大而又原始的北方荒野,一切生命在这里都显得有限而渺小,所有虚妄的自大和热情都会变得可笑,人所能施展的也只不过是软弱的灵巧和微不足道的智慧。选手们历经艰辛地跋涉在赛道上,越往后便越懂得对抗自然的艰困险峻。毫无疑问,他们经历着磨难,经历着对他们而言或许前所未有的痛苦,然而却没人否认,荒野在展现严酷的同时,也给予了选手们全然的纯静自在,一种独自置身于天地间,摆脱了一切墨守成规桎梏返璞归真的纯静自在,它氤氲于荒野,也涤荡在心间,它时而清澈澄明不着声息,时而又恢弘磅礴不可阻挡。这体验是如此可贵,以至于许多选手在比赛结束离开Dawson,离开Whitehorse,离开育空河,离开北方一路向南的时候都会流下不舍的泪水,他们甚至无法说清自己到底是眷恋这场赛事还是眷恋这片土地,正如歌手Hank Karr在那首被广为传唱的《育空之后》中所唱到的“育空之后你要去哪里/育空之后你要做什么/如果你认为还有什么不曾遇见,那不过是你的自我欺骗/因为经历了育空,这世界只剩下一片空寂”。
2016年的YAU比赛中的选手,by Derek Crowe
Derrick Spafford最终还是完成了2013年的比赛,他用时34小时52分,比前一年足足慢慢了11个半小时。我坦言虽然他头一年的成绩要更光彩,却更喜欢他后一年的赛道故事,他颇为认同,说很为自己的这两场赛骄傲,两种截然不同的骄傲。他说他还要再重回育空,他还想在那里走得更远,不过得先完成在阿拉斯加和芬兰的比赛计划……
一往情深的远不止Derrick一人,完赛过包括撒哈拉沙漠亚马逊丛林等几乎所有极限环境耐力赛的英国人Mark Hines 09年首次参加这比赛就挑战430英里跑步徒步组,成为了首批430英里完赛者,之后他又回来相继获得11年季军和13年亚军;和他同年参赛的另一个英国山地车手Alan Sheldon则以182小时50分的成绩位列当年430英里组全成绩单榜首,彼时惊叹不已的观众自然想不到两年后他又杀回来将自己的记录刷到不可思议的99小时30分,用时比上回竟少了几乎一半!奥地利人Klaus Schweinberger从05年开始他的YAU进阶之旅起,就每年回到这里接受新的挑战,直至成为09年430英里组的最后一个完赛者……就这样,人们循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片神秘而孤寂的土地上,去体会那永不可知的奇妙历程。
或许在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可以听见荒野的呼唤,并循着这呼唤勇敢无畏地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就像每年的二月初,在那片茫茫冰雪世界里,人和狗以各自的方式,穿过苍白的月光和朦胧的北极光,一路向北奔向那遥不可知的荒野深处……
“往日流浪的渴望在跃动
对着习俗的锁链怒号;
野性在冬日的睡眠里,
再次发出醒来的欢叫。” 5
注:
1:摘自Robert Frost诗作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飞白译本。
2:雪鞋(snowshoe)是用于在雪地上行走的鞋具,通过将人体重量分散在更大区域从而避免在行走时完全陷入雪地中,目前主要用于冬季徒步和跑步。
3:又称为nonstop赛,一般对比赛进度不作强制规定,每站休息和停留时间均由选手自行决定,例如意大利极限山地赛Tor Des Geants;与此相对的multi-stage race则对每日行程作了严格规定,完成当日行程后,选手可休息放松为第二天的赛程做准备,例如摩洛哥沙漠赛Marathon Des Sables。
4:Mount Logan,也是仅次于位于阿拉斯加Mount Denali之后的北美第二高峰,海拔高度为5959米。
5:选自John Myers O’Hara诗作Atavism首段,刘荣跃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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